按照我国传统,子女在服丧期间应着孝服,丧父的子女背后当张贴白色麻纸,上书十六个大字:“哀哀我父,生我劳苦,欲报深恩,昊天罔极”,而若丧母,则书“亲亲我母,生我劳苦,欲报深恩,昊天罔极”,以此表达感戴父母劳苦养育之恩德、怀念父母阴阳永别之哀思。
这段丧文是出自《诗经·小雅·蓼莪》,全文如下:
蓼蓼者莪,匪莪伊蒿。
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。
蓼蓼者莪,匪莪伊蔚。
哀哀父母,生我劳瘁。
瓶之罄矣,维罍之耻。
鲜民之生,不如死之久矣。
无父何怙,无母何恃。
出则衔恤,入则靡至。
父兮生我,母兮鞠我。
拊我畜我,长我育我。
顾我复我,出入腹我。
欲报之德,昊天罔极。
南山烈烈,飘风发发。
民莫不榖,我独何害。
南山律律,飘风弗弗。
民莫不谷,我独不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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蓼蓼者莪,匪莪伊蒿
看那莪长得多么高大,原来却不是莪而是蒿。
蓼蓼,《毛传》注:“蓼蓼,长大貌”,形容植物高大,音“陆”。
莪,即莪蒿,一名萝蒿。《疏》云:“生泽田渐洳之处,叶似邪蒿而细,科生三月,中茎可生食,又可蒸,香美,味颇似蒌蒿。”
伊,《注》师古曰:“伊,是也”。
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
可怜我的父母,生我养我多么劳苦!
劬,《说文》注:“劳也”。劬劳,即劳苦之意。《诗经·凯风》曰:“棘心夭夭,母氏劬劳”,又《三国演义》第三十六回<玄德用计袭樊城 元直走马荐诸葛>中,徐庶老母被曹操奸计赚至许昌,曹操的谋士程昱用计“赚得徐母笔迹,乃仿其字体,诈修家书一封,差一心腹人,持书径奔新野县”,来见徐庶,书中略言:“若得汝降,能免我死。如书到日,可念劬劳之恩,星夜前来,以全孝道”。
蓼蓼者莪,匪莪伊蔚
看那莪长得多么高大,原来却不是莪而是蔚。
蔚,《说文》云:“牡蒿也”,《说文解字注》曰:“牡蒿、七月华,八月角,一名马薪蒿”。
哀哀父母,生我劳瘁
可怜我的父母,生我养我多么劳累而致满身疾病!
瘁:《广韵》曰:“病也”。如“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”,如“心力交瘁”。劳瘁,即因劳累而致疾病。
瓶之罄矣,维罍之耻
小酒瓶没了酒,大酒樽亦引以为耻。
瓶,《方言》:“缶其小者谓之瓶”,缶,《说文》曰:“缶,瓦器,所以盛酒浆,秦人鼓之以节歌”,可见,瓶是一种小酒器。
罄,《说文》曰:“器中空也”,《释诂》云:“罄,尽也”。如“罄竹难书”。
维,文言助词,用于句首。
罍,《释文》曰:“罍,酒樽也”,《疏》云:“罍者,尊之大者也”,即大酒樽。
相关成语:瓶罄罍耻,比喻休戚相关,彼此利害一致。如《思旧铭》:“麟止星落,月死珠伤。瓶罄罍耻,芝焚蕙叹”。
鲜民之生,不如死之久矣
无父无母穷独之民,生不如死。
鲜民,无父母穷独之民。
无父何怙,无母何恃
失去父亲让我倚靠何人?失去母亲让我仰仗何人?
怙,《说文》曰:“恃也”,怙与恃,互文见义,即倚靠、仰仗之意。
出则衔恤,入则靡至
出门则心含悲切,回家则心力交瘁。
恤,《说文》曰:“忧也”。衔恤,即怀忧含悲之意。
靡,《传》曰:“靡,累也”。
父兮生我,母兮鞠我
父亲母亲生我养我。
鞠,《尔雅·释言》云:“鞠,生也”。生与鞠,此处互文见义。
拊我畜我,长我育我
父母生我养我,呵护我,拉扯我长大。
拊,《说文解字注》曰:“揗也。揗者、摩也”,即抚摩,引申为安慰之意。
畜,《广韵》曰:“养也”,如《易经》:“地水师,君子以容民畜众”,又如《论语》:“君赐食,必正席先尝之。君赐腥,必熟而荐之。君赐生,必畜之”(译:国君赏赐活物,必畜养之)。
长:形容词作动词,使长成之意。
育,抚养教育之意,《说文》曰:“育,养子使作善也”。
顾我复我,出入腹我
对我关怀照顾恋恋不舍,出入家门必怀抱着我。
顾,关怀照顾之意,如《诗·魏风·硕鼠》云:“三岁贯汝,莫我肯顾”,又如《报任少卿书》:“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,赴公家之难,斯已奇矣”。
复,《说文》曰:“往来也”,往而仍来之意。
腹,名词作动词,怀抱之意。如《王处士墓表》云:“先妣出入操作必腹之”。
欲报之德,昊天罔极
欲报父母养育之恩,然而父母恩德如苍天广大无边无际,无以回报。
昊天,即苍天。罔极,没有边际。昊天罔极,形容父母恩德如苍天广大无边无际,无以回报。如《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》云:“亏得祖父抚养成人,以有今日!这昊天罔极之恩,无从补报万一,思之真是令人愧恨欲死!”
南山烈烈,飘风发发
南山高峻,暴风呼啸。
烈烈,山势高大险峻。
飘风:暴风。如《道德经》:“希言自然。故飘风不终朝,骤雨不终日。孰为此者?天地”。
发发,风吹强烈急速之意。
民莫不榖,我独何害
大家都没有什么不幸之事发生,为何唯独我遭此劫难(失去父母)?
榖,《说文》曰:“百谷之总名”。不榖,同“不谷”,本意为不结果实,引申为不善之意,为古代诸侯自称不善之谦词。如《左传》:“齐侯曰:岂不谷是为?先君之好是继”。
害,《说文》曰:“伤也”。
南山律律,飘风弗弗
南山高峻,暴风呼啸。
律律:同上文中“烈烈”,山势高大险峻之意。
弗弗,同上文“发发”,风疾之意。
民莫不谷,我独不卒
大家都没有什么不幸之事发生,为何唯独我不能为父母养老送终?
卒,《尔雅·释诂》云:“尽也”,如《韩非子》:“人始于生而卒于死”,此处引申为养老送终之意。
以上为《蓼莪》全诗释文,
蓼莪,《毛诗序》云:“刺幽王也,民人劳苦,孝子不得终养尔”。此诗表达孝子不得为父母养老送终之哀思,正所谓“树欲静而风不止,子欲养而亲不待”。
“哀哀我父,生我劳苦,欲报深恩,昊天罔极”,此十六字正是《蓼莪》一诗的简短表达,切中全诗要旨。乡间之民多不知蓼莪为何物,亦不知《蓼莪》之诗,然此十六字却从古流传至今,正是诗藏于民而民不知。古之南山已成黄土,然而自洪荒以来,孝子欲报养育深恩之意却如飘风一般从未止息!